德国哲人黑格尔认为中国文明没有真正的哲学。香港时评作家陶杰表示,部分西方哲人之所以对中华文明思想体系持有如此轻蔑的态度,乃在于西方学界普遍认为,思想不能与行动割裂,深湛的思想应该体现于实际的行动;可是千百年来,中国人的思想却只停留在嘴上的喧哗与纸上的说教,因此这种不曾付诸实践的思想,不配进入强调思想与行为一致的哲学殿堂。
另一方面,于16世纪末叶踏访中国的西班牙籍传教士庞迪,在写给上级的报告中也曾这样描述道:“中国人不知道,也不学习任何的科学,也不学习数学和哲学。除了修辞学以外,他们没有任何真正的科学知识。”
陶杰对西方哲学泰斗不承认中国哲学的原因所做的另类诠释,激起了我对知行合一的向往;而庞迪对中国人缺乏科学与逻辑思维的批评,更让我联想起我们的华语辩论比赛,是否也仅仅只是充斥着修辞性的激昂言语?
辩论员在准备一场辩论比赛时,经历了对辩题的认知、反复的探讨与思辨,继而将所达至的结论内化成自己所“信仰”之见解的过程,可以说是一种“求知”的表现;而辩论员与对手针对辩题展开论辩,更是对“知”的检验。当人们为台上辩手的辩才所折服时,心中不免隐隐期许,他会是一个坐言起行,知行合一的人。
2001年9月,马来亚大学重夺国际大专辩论会冠军。雪隆大专青年毕业生协会主席杨安泰在恭贺马大夺冠的文告中,吁请马大辩论队声援当时遭到理大校方对付的理大华文学会,就是期许辩论员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不畏强权,为受压迫者及弱势群体伸张正义的典型例子。
当大专辩手在台上七情上脸,语调激昂的痛批社会乱像、严厉鞭挞违背人道与社会公益的种种行径,俨然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时,观众必然很难接受,该辩手在现实生活中是个对社会冷漠,对时事课题不闻不问之人。因此,社会群众对大专辩手怀有比一般大专生更进一步的期许,是理所当然的。
当然,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,拥有不受他人意志所左右的思想与行动自主权。所以,在台上雄辩滔滔、以理服人的辩手,当然有权选择在现实生活中不问时事,保持缄默。同样的,社会群众也有权力向大专辩手们施加舆论压力,要求他们“言行合一”,把台上所倡议的崇高理念,落实到现实生活中。
在大专辩论赛草创初期,每位大专辩手的头上俨然都被赋予了一顶的道德光环。当时的社会群众普遍对拥有高知识水平的大专生怀有深切的期望,而他们对勇于在辩场上针砭时弊,针对社会正经文教议题说真话、挑战权威的大专辩手们,更是推崇备至。然而曾几何时,社会对大专生的期许逐渐冷却,群众对大专辩手的印象更是“说一套,做一套”伪善形象。而唯一对大专辩论比赛仍旧热诚不减的中学生与部分大专生们,仅带着追偶像、看表演的心态来看待大专辩论。大专辩论比赛已经从具有价值论辩导向的学术飨宴,转变为一种纯舞台表演艺术,与价值无涉、与学术无关。
大部分辩手从辩论活动所获得的思想受益,不是来自辩论舞台,也不是来自辩论比赛对手的指正,而是来自筹备辩论比赛期间,学长与队友们针对辩题的知性讨论与感性启发。辩论比赛提供了一个机会,让大专生对各种社会现象与议题以及权威学术概论,进行再诠释,从而达到超越权威论述的宰制,颠覆既定观念、重估价值,并重塑价值的可能。然而这一切真正触及论辩精髓的思想交流,却鲜少在拥有广大群众出席的大专辩论会赛场中触发。
大专华语辩论比赛并非已经完全失去其存在价值,可是当她对思辨的倡导以及实践的贯彻逐渐褪色,而取而代之的是商业挂帅,以及参赛辩手们哗众取宠的修辞论述与激昂语句时,她就注定逐渐失去她的论辩精神与灵魂,还有广大群众的共鸣。而当大专辩手乐于享受观众对其出色辩才以及敏锐思维的赞誉,却又不愿在现实生活中担当勇于挑战权威,为弱势群体据理力争的角色时,人们对大专辩手的评价自然也难以离开“言行不一”的不屑批评了。 Category: 辩论(Debate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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